手心里的流年

匕首和玫瑰(七)

       阿诚醒来得比平时要晚,他觉得头昏沉沉的,胃也不舒服,全身乏力。昨晚应该听大哥的话,不该喝酒的,他有些后悔。阿诚窝在被子里,不想动,想着昨晚的梦,心里高兴:真好,又是新的一年了呢!

      阿诚到明家的最初几年里,每到过年,总要重复做一个相同的梦。梦里的他,孤零零地,站在阴暗狭仄的弄堂里,凛冽的风中,有妇人大声的呵斥,夹着硬冷的棍棒……眼前有一个人,温柔地唤他,看不清眉眼,他知道他是谁,“阿诚,来呀,我等你!”于是他拼了命地跑,可是,跑不动啊,似乎有什么在后面拉扯着他,那个人在前面向他招手,抿着嘴,笑得好看,明明他就在前面,可自己伸出去的手,怎么也够不着他……

      然后突然醒来,伴着粗重的呼吸,一身的冷汗……醒过来的他,看见梦里头的那个人就在身边,忧心地问:“阿诚,做噩梦啦?别怕,大哥在!”

      是的,他总做梦,他有时候都不知道,哪个自己才是真的。

      他怕,梦醒了,眼前的这一切都会消失掉!他怕,这个看着他笑得好看的人,只是他梦里想象出来的!他怕,大姐还有明台,那也只是自己给自己编的故事!

      后来,在他每次醒来的时候,他总能看到同一个人,总能听到相同话,于是终于放了心,他知道,自己拥有的都是真的,那个噩梦再也没有惊扰过他了!

      昨晚,他难得地梦见了小时候,明楼握着他的手点燃烟花,然后牵着他的手,站在台阶前,大姐抱着明台,站在台阶上,姐弟四个,看绚丽的烟花升起在夜空中,那画面,无比清晰。

      他模模糊糊记起,昨晚是大哥扶他进的房间,倒了水给他喝,帮他换了睡衣,好像还唠叨他不听话。哼,唠叨又怎样,阿诚有些小得意,大哥最终还不是唱了《空城计》么?阿诚喜欢看大哥运筹帷幄、胸有成竹的样子,像诸葛孔明呢!

      大哥呢?阿诚挣扎着坐起来,床头柜的茶杯下压着一张纸条:阿诚,我去学校了。醉酒头疼,胃不舒服吧。灶上熬着粥,起来记得喝。以后要听话,少喝酒。不要忘记今天要做的事情!

      阿诚捏着纸片,靠着床头坐了一会,有点冷,被子里的热气还没有散尽,殷切地挽留着他,他犹豫了一下,终于放纵自己,又躺回被子里,他把自己裹得很紧,像一只蚕蛹,被子里温暖的气息,让他的四肢百骸感到舒适和安心,握着拳的右手手心,温度似乎更高,那薄薄的纸片硌得他手心发烫,他把拳头放到左边的胸膛上,那温度烫他的手,灼他的眼,热他的心,阿诚有些想哭。

 


      阿诚不是第一次喝醉酒,上一次,明楼不知道!

      那是阿诚来巴黎的第二年元旦。

 

      刚到巴黎的阿诚,有些不适应。明楼和阿诚到巴黎的时候,已是七月末了,一到巴黎,阿诚就感觉到这里与上海的不同,上海的夏天明亮火热,蝉声热闹,沁人心脾的荷花清香散在空气中,干脆豁亮地宣告这个季节的与众不同。巴黎的天空像总是蒙着一层灰色的玻璃,凉爽湿润的天气,总让人觉得有点发黏。夏天,阿诚喜欢明晃晃太阳,喜欢干干脆脆出一身大汗的爽利感觉。

      饮食也有些不习惯,法餐是有名的,有的味道确实好,也有不喜欢的,起司就不爱,闻着就不讨喜,味道更奇怪,明楼也说难吃。阿诚想家乡的豆浆油条、生煎包、青菜小粥、草头圈子、狮子头……夏天不是应该有有豆腐花么?西瓜湃在井水里一天,晚上一家人乘凉的时候,凉凉的沁甜的西瓜是消暑的佳品。然而,这些,巴黎都没有!有了空闲,阿诚就自己动手,慰劳明楼和自己的胃,对这一点,明楼举双手赞同。

      学业自然也不能放松,初来乍到,语言这一关,当然要过,明楼帮他报好了培训班,落稳脚,就去上课。开学后,课务更加繁重,阿诚念书聪明,又舍得花功夫,担心倒是不必的,只是凡事阿诚都想做得最好,刚开始,总归要比别人辛苦一些的。

      趁年末放春假的时候,明楼和阿诚回了趟上海,明镜看了两个弟弟,心疼得不得了,尤其是阿诚,本来就瘦瘦的孩子,这半年,个子长高了,人却又瘦一个圈。在家的那十多天,餐餐都是一桌子菜,恨不得要他们全吃了。“阿诚啊,你多吃点!说了不要你去法国的,你偏不听,外边怎么会有家里好的。你要上课,还要照顾明楼,好辛苦的呀!哦,明楼,你也多吃点。”明台很不满,“大姐偏心,只喜欢阿诚哥,都忘了我了!”明楼也腹诽:“大姐,我也瘦了好不好!我也是你弟弟的,好不好!”

      再开学,生活都走上正轨,阿诚没有刚开始的忙碌,有了空闲,在家里自己做饭的时间多了,他却发现,看到明楼的机会越来越少了。

      平常晚上,尽管都忙,但是兄弟两个总是要先在客厅里坐上一会儿,再各自回自己的房间。大多数时候,明楼先问问阿诚的学习情况,然后两个人就闲闲地扯自己周围的事情,交换彼此的看法。明楼也问阿诚和同学相处的情况,他倒是真心希望阿诚的朋友多一点,生活圈子大一些,多长一点见识总是好的。

      现在,明楼回来吃晚饭的次数少了,明楼说自己忙:开会,不回来吃饭了;和凯斯教授有问题讨论,晚点回,不要等我;学校派出去学习交流,两天,不回来,你自己好一点。一个月,倒是有一半的晚上不能回家吃饭,有时还几天看不见人。明楼应该很累的,但是精神却很好,阿诚不敢问,心里却有些慌:自己在大哥身边的时间不会很长了吧?大哥和汪曼春在一起的时候,似乎也是这个样子的!总会有那么一天,有那么一个人,要陪大哥一辈子的!

      五月的一个晚上,吃过晚饭,明楼和阿诚都坐在客厅里,各自捧着一本书。阿诚几次从书里抬起头,但是每次都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  明楼放下手里的书,看着阿诚,“有话说?怎么犹犹豫豫?这不是你的样子!”

      阿诚壮了胆子问:“大哥很忙吧?忙什么呢?”

      明楼用拇指和中指按着太阳穴,声音很低,“学术上的问题罢了!哦,今天我看见你们了,那个女孩子叫苏珊吧,很漂亮!”

      阿诚慌得站了起来,急忙忙地辩解:“只是普通的同学!”

      明楼抬起头,微微一笑,轻轻颔首,“阿诚,有女孩子喜欢,很正常,说明我们家阿诚很优秀,我看得出来,那个女孩子很喜欢你。哪一天带回来,大哥帮你把把关”。

      阿诚颓然地坐回去,垂下头,绞着手,再也不做解释,心里的恐惧和无奈越来越大:自己那不能为人道的的心思被大哥发现了?大哥是用这样的方式提醒我吧?大哥会不会赶我走?……

      明楼见阿诚半天没有动静,便起身,拿了书往房里走,“我累了,先回房,你不要太晚,早点休息。”

      阿诚在客厅坐到很晚,他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。

      暑假,两兄弟都没有回上海。阿诚早早地向明楼报备,他和苏珊,还有几个同学到打算到邻近的几个国家游玩,他开始还怕明楼不肯,没想到明楼不仅同意,还要他不要担心自己,说是自己也不会呆在家里,刚好要去英国一段时间。

      暑假结束,阿诚到明堂的店里勤工俭学,学习调制香水,又参加了几个读书会,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就这样越来越少了,阿诚在明楼面前的话也更加少了。一次读书会,阿诚遇见一个穿旗袍的中国女子,婉约动人,在异国他乡见到同胞,真是难得,她介绍自己:“你好!我是贵婉!”

       圣诞节,巴黎的街头张灯结彩,装饰一新的橱窗,喜气洋洋的圣诞树,快乐而热闹人群,欢聚在一起的家人……阿诚传染了喜悦的气氛:原来这就是法国人过新年的方式啊,和我们过年是一样的!圣诞节是别人的,但是元旦也是新年,自然是要同大哥一起过的,阿诚因此推了苏珊约他参加新年舞会的邀请。

      大哥没有说错,阿诚知道苏珊喜欢自己。

      这个大方开朗、古灵精怪的美丽女孩,并不掩饰她对阿诚的好感:趁他不注意,把她上课时为他画的速写,夹到他的笔记本里,还不忘记在边上画一个心形的图案;周末拉着阿诚去骑车、去爬山、去写生;打着学习中国文化的理由,问“我爱你”怎么说,然后用不标准的中国话,大胆地表白,“诚,我爱你,非常!”暑假游玩的时候,苏珊对阿诚说:“诚,我愿意陪你去任何地方,去中国也可以!”

      面对这样火热赤诚的表白,阿诚不是没有想过给她一个机会,也给自己一个机会,但是,最终,阿诚还是拒绝了她:“苏珊,你是一个好姑娘,但是,我只是把你当很好朋友,当一个好妹妹,我不能骗你,我不爱你!”苏珊有些伤心,“诚,谢谢你的诚实,我很伤心,但是,我们还可以是很好的朋友。我想知道,你有爱的人了吗?”阿诚摇了摇头,想了一下,又慢慢都点头,“有的!”苏珊握了握他的手,“那我祝你们永远幸福!”阿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
      元旦学校照例是放假的,阿诚一大早起来,并没有看见明楼,他想着大哥晚上肯定是要回来的,他买好了菜,吃了午饭就开始忙乎,饭菜都熟了,天色越来越暗,明楼却没有回来,阿诚坐在桌边等。菜变凉了,阿诚想热一热,可是又不知道明楼到底什么时候回,便放弃了这个念头。

    房间里完全黑下去了,阿诚才记得去开灯,灯光下,并不宽敞的房间,显得空荡荡的,阿诚无措地在客厅里回转身子,他觉得寒冷而孤独。

      壁橱里有酒,阿诚拿了一瓶酒给自己倒上,菜也懒得热了,反正只有自己一个,也无所谓了。阿诚很少喝酒,他酒量不好,大哥也说喝多了伤身,可现在,又有谁在意他伤身还是伤心呢?阿诚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,他在失去意识之前,回了自己的房间。

      那一夜,他只是觉得冷,被子很厚实,但仍然是冷,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冷,他蜷着身子,搂紧自己,度过了一个混沌不清的晚上,似乎有梦,但似乎又没有,所有的片段都模糊不清。

      第二天醒来时,已经是下午,他的枕头是湿的,头疼、胃疼、全身每一个毛细孔都叫嚣着疼痛,胸口那里有一个洞,用什么都填不满了。家里安安静静,没有明楼回来过的迹象,阿诚挣扎着起来,清理好厨房和客厅。

      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了,一切也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了!

      从这一刻起,阿诚存了心躲明楼!

 

      阿诚摸到枕头,居然是湿的,他惊醒过来,手心里硬硬的还在,他恍然清醒了:还不起来,粥怕要熬干了吧!今天还有约定呢!

      从温暖的被子里起来,看看手里的纸片,阿诚的眉眼都温柔起来,他郑重地把纸片放进床头的抽屉里。洗漱好,阿诚在家里转了一圈,这几天自己一直看的那本书没有见到,客厅、自己和大哥的房间里,他都寻了一遍,没有!阿诚的唇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客厅墙上的红色彩球颜色鲜艳,特别特别有过年的气氛,想想这是明楼的手笔,他笑出了声。客厅、厨房都收拾的干干净净,灶上的粥熬得香香的、稠稠的,糖罐子就放在边上。大哥的厨艺确实不敢恭维,但是,粥倒是熬得真好!阿诚的肚子不争气地叫唤起来。

      吃完粥,洗碗的空隙,阿诚透过窗户看了看天气,难得,居然没有下雨,树枝树叶摇得厉害,风应该挺大。

      阿诚出门的时间还早,在赴约之前,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做。一个星期以前,他就看好了一样东西,计划送给明楼做新年礼物,只是没有想到,这几天有这么多的变故,他竟然找不到时间去完成这个计划,本来昨天想趁着买食材的时候顺便买了的,明楼却让这个机会又泡了汤。出门出得急,阿诚忘了带围巾,怕回去耽误时间,阿诚只好竖起风衣的领子,加快了步伐。

      下午三点四十五,阿诚到了圣母院教堂门口。

      阿诚不止一次来过巴黎圣母院,他曾认真地看过圣母院的模样:正面三个联在一排的大门,左门叫“圣母门”,中柱上雕有圣母圣婴像;右门叫圣安娜门,中柱上有5世纪时巴黎大主教圣马塞尔的雕像;中门表现“最后的审判”,中柱上是耶稣在“世界末日”宣判每个人的命运:一边是被推入地狱的罪人,一边是灵魂得救、升入天堂的骄子。

      天气冷,又不是周末,教堂门口的人并不多,阿诚站在门口,微微地打了一个寒颤,不全是因为冷的缘故,他就像是要接受耶稣宣判的人,接下来迎接他的将会是什么呢?他多么希望,进到这门里,看到的那个人就是他盼望的那个人;接受的宣判就是他内心希冀的那个结果。

      四点还差五分,阿诚终于抬起脚步,稳稳地,一步步往里面走去。

      走进殿堂,里面的景色与外面截然不同,不是外面阴沉沉的天空,也没有凛冽呼啸的寒风,整个殿堂明亮温暖,信徒和游客们虔诚地点燃了无数的蜡烛,摇曳的烛光排出一片光明,使人生出无限的希望和憧憬,在这里,仿佛所有的愿望都可以得到最完美的实现。

      在殿堂左侧最后一排的座位上,已经有一个人坐在那儿,手里拿着一本翻开的本——是司汤达的《红与黑》,是阿诚在家里没有找到的那一本书!

      阿诚走过去,放了手里的袋子,摘了手套,挨着他坐下。他没有看他,只轻声地问“先生看的是《红与黑》?我最近也在看,可惜没有看完,先生能够告诉我书的最后一句是什么吗?”

      那人将书翻到最后,将最后一句小声读了出来:“Mme de Rénal fut fidèle à sa promesse. Elle ne chercha en aucune manière à attenter à sa vie; mais, trois jours après Julien, elle mourut en embrassant ses enfants。”(德·莱纳夫人信守诺言。她丝毫没有企图自杀;然而,于连死后三天,她拥抱着孩子们去世了。)

      阿诚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身边的人,又问道:“Ta是爱过Ta的吧!”“当然,我确信!”

      身边的人抬起头,明亮的眼睛深深地注视着阿诚,他伸出手,握了过来,手很暖,阿诚冰冷的手被紧紧地握住,“你好,‘青瓷’同志,我是‘眼镜蛇’。以后,我是你的上级,也是共同进退的生死搭档!”阿诚的视线直望进明楼的眼里,坚定而快乐,“你好,‘眼镜蛇’同志,‘青瓷’向你报到!”

      明楼收了手里的书,有些不满地责怪到,“这么大一个人了,怎么照顾自己的,知道天冷,围巾都不围,阿诚啊,你是这几天折腾我折腾惯了,还想折腾我几天?都是我惯的你!”下一刻,阿诚的脖子上多了一条围巾,还带着明楼身上暖暖的气息。

      阿诚笑得圆眼睛都成月牙了,“你是大哥,就该惯着我!”明楼无可奈何地指了指阿诚,“你呀,越来越没规矩,谁给你的胆子?我要向大姐告状去。”“大哥你给的胆子呀!告诉你,你告诉大姐也没有用,大姐最不心疼的就是你了!”两人一边说笑,一边收拾了东西,出了圣母院的大殿。

      天阴沉得更厉害,风也更大了,树枝刮得呼呼做响,两个人都觉得,这天像是要下雪的样子,冒着风,两个人快步走到了附近的车站,车站上的人倒是不少,男孩子女孩子,成双成对的,女孩子手里不是玫瑰花就是巧克力,明楼忍不住问阿诚:“今天几号?”阿诚想也不想,“大年初一啊!”明楼有些想笑,“我是问公历!记起来了,2月14号。”明诚一怔,这么巧,大年初一居然和St. Valentine's Day是同一天!

      下了车,街边的行人越来越多,有大胆的年轻人,趁着夜色,情不自禁地在路边热烈地拥吻,空气里弥漫着甜蜜的气息,阿诚的围巾裹得严实,圆圆的眼睛,溜一下行人,又偷偷瞄一眼明楼,可惜,明楼的表情和往常一样,气定神闲,看不出端倪。

      皮埃尔的餐馆里很热闹,桌子几乎都坐满了,看见他们,皮埃尔热情地朝他们打了招呼,侍者将他们带到预定的桌子,在餐厅的角落,靠着窗,安静却又能看到整个餐厅,也能到外面的情景,阿诚选的位置,明楼很满意,换做是他,也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。

      桌子上装饰的花和其他桌上的一样,鲜艳热烈的红玫瑰,明楼脱了外套坐下,看了一下阿诚,阿诚揣摩不出明楼这一眼的含义,他语无伦次地明楼解释,“大哥,那天订餐的时候,我根本没注意到今天几号……那个时候,距离过年还有一星期呢……皮埃尔先生拿的主意,只不过……我又不知道……”明楼倒不以为然,“红玫瑰不好吗?很漂亮!”

      滚热粘稠的汤送了上来,又冷又饿的阿诚失去了语言能力,他开始认真对付眼前的食物,一口热汤下去,阿诚舒服得轻叹了一声。明楼倒好了两杯酒,阿诚看了一眼,还是端了起来,他嘟囔道:“大哥,你说我该不该喝?昨天的酒还没有醒呢!”明楼举起杯子,“量力而行吧,阿诚,新年快乐!”阿诚举起杯子,轻轻碰了杯,抿了一口,笑了“大哥,昨天我们说过了!”明楼仰头喝了酒,一边伸手把自己的酒杯倒上,一边说:“我知道。我希望,以后的每一年,我们都能互祝新年快乐!”阿诚把杯子里的剩酒一口喝完,“大哥,新年快乐!每一个新年都快乐!”声音又低又哑,带点湿意。

      饭吃到一半,窗外的天空下起了小雨,还夹着雪粒,雪终于下下来了。等到甜点上来的时候,雪下得越发大了起来,雪片随风肆意飞舞,在街灯的映照下,闪着莹润的光泽,整个世界似乎充满了神奇的魔力,不一会儿的功夫,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了。

      和明楼不同,阿诚喜欢甜的东西,他开心地吃着布朗尼蛋糕,还不忘提醒明楼,“大哥,蛋糕味道很好,我特意没有选太甜的,你试试!”

      明楼记得,当初抱阿诚回家的时候,小小的孩子,伤痕累累,瘦得不成样子,单薄破烂的衣服里,夹着不知放了多久,存了多长时间的饼干渣,他又气又恨地扔了那些渣滓,阿诚眼巴巴的看着,红了眼眶,想阻止,却又不敢出声。明楼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,口袋里刚好有给明台买的糖,他拿出来,剥了一粒放到阿诚嘴里,阿诚吮了一口,立刻将糖吐到手里,明楼不知道是什么缘故,吓了一跳,“阿诚,怎么了?不好吃?”,阿诚结结巴巴的说:“好吃!一下吃完,没有了……留着,明天吃。”明楼心里发了誓:再也不让阿诚吃苦!

      明楼拿起身边的皮包,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,递给阿诚,“试一试,看看合不合适?”阿诚接了过去,拆开纸盒,是一只手表,和明楼手上的是同一牌子,低调而华丽,阿诚猛然一惊,“大哥,太奢侈了!不好吧!”明楼不由分说,拉了阿诚的手过来,摘了他手上的旧表,从盒子里取了新表, 套到阿诚的腕上。

      阿诚的手好看,手指白皙纤直,手腕细瘦,但是骨骼分明,那手表戴在腕上,很是相称,只是表带松松阔阔,长了许多。“我觉得很好,哪天找时间到表店里取两截就合适了!不许同我犟!如果想扯平,你送我一个礼物做交换就可以了!”明楼做了决定,阿诚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!

      阿诚收了新手表,细心地放回到盒子里,“谢谢大哥!可是,我送你什么好?都不知道你需要什么,又没有时间准备。”明楼笑了笑,“明天再送就没有诚意了。诶,不如就把这红玫瑰当礼物送我就好了!”阿诚瞪着眼,圆眼睛更圆了“大哥,不是真的吧?不要说你不知道红玫瑰代表的意思。”明楼抱着胳膊,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,“我又不像你会调制香水,我不懂什么花代表什么意思,怎么会知道什么意思。你的意思是不送我红玫瑰?或者你告诉我代表什么意思!”阿诚又羞又恼,气呼呼的从花瓶里将花抽了出来,大力地往明楼手里一塞“大哥,新年礼物!你故意的!”明楼一脸无辜,“阿诚,我没有故意,只是想要一个礼物罢了!”

      阿诚板着脸,见明楼的样子,憋不住,自己先笑了,“好啦,大哥,有你的礼物。”阿诚从袋子里拿出两个长方形的盒子,打开,是两条领带。一条宝蓝色底,白色斜条纹,一条酒红色底,白色斜条纹。明楼很奇怪,“阿诚,这不是同一款吗?怎么买两条相同的?”阿诚得意了,“大哥,本来我只打算给你买一条的,只是两个颜色都漂亮,我想好了,你一条,我一条。宝蓝色吧,显得年轻,很配大哥,酒红色呢,稍微老气一点,幸亏我年轻,驾驭得了,就自己用啦!”明楼看着阿诚得意的样子,哭笑不得:居然嫌我老! 

      走出餐馆的门,外面很冷,但是,是一个纯净的世界。明楼将围巾围到阿诚的脖子上,又绕一个圈,几乎遮了阿诚的半张脸,只剩下那双圆眼睛在围巾上方闪呀闪。街上的人不多,路不远,两人并着肩,慢慢地朝家的方向走去,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,牵一下手,用力地握住,再分开,到下一处,再紧紧牵着手,一起走接下来的路!

      看得到家的轮廓了,阿诚快走一步,停在明楼面前,圆圆的眼睛深邃得看不见底,他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气声说:“大哥,我知道你骗我,我知道你知道红玫瑰代表的意思,它说‘Je t''aime’!明楼,我爱你!像爱我的信仰和生命一样爱你!”明楼把别在扣眼上红得灼眼的玫瑰拿下来,递给阿诚,用同样的深情回应:“阿诚,我爱你,像你爱我一样的爱你!”

      雪还在下,静谧温馨地落满了两个人的一身,肩上、头发上……在轻声而坚定的誓言里,他们并肩同行。



  愿有岁月可回首,且以深情共白头。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The       End

 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
评论(4)

热度(20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