榴花繁 艾草香(其实题目是:粽子吃甜的还是咸的)
阿诚在来明家之前，对端午节是没有印象的。
他时常在长长的噩梦里挣扎。
阴暗仄狭的弄堂里，女人尖刻锐利的责骂，不知道从哪里顺手拿起，死命扔过来的物件，无边的夜，彻骨的冷，令人发慌的饿……
他拼命地朝有亮光的地方跑，脚似乎长在了地上，挪不动一步！可是他还是拼着命跑！
“阿诚，阿诚……不要怕！大哥在！”令人安心的低沉嗓音在耳边响起，阿诚汗水淋漓地醒来，落到明楼关切的眼神里，慢慢地眨巴眨巴眼，放心安稳地再次睡过去，不再有梦。
养了大半年，明镜疼，明楼宠，明台陪，阿诚终于有了小孩儿该有的生气。
终于敢抬头看着明镜的眼睛，乖巧地问安，圆圆的眼里有笑和羞，“大姐好！“
计算着明楼下学的时间，早早等在门口，见到明楼的影子，哒哒哒地迎上去，给哥哥拿书包，还有哥哥顺路给他和明台带回来的各种玩具和吃食。他成了明楼的小跟屁虫，黏着他到书房、到客厅、到家里每个可以去的角落。
和明台撅着屁股挖蚁窝，撅蚯蚓，听明台的主意，摇落树上的桂花，要张妈做桂花糕，冲进雨里，将打着伞踩水洼的明台扯进檐下……
明镜和明楼看着两个小的闹腾，相视一笑，悬着的心，终于放了下来！
这一天醒来，明楼拿起床边的新衣裳，“阿诚，让哥哥看看，合不合身？”
阿诚有些懵，不是过年，为什么要穿新衣裳？
“端午节呢，小孩子当然要有新衣服！”明楼把阿诚搂到膝上，长了一点肉，可还是太瘦！
“阿诚哥，阿诚哥，我的新衣服好漂亮！你有没有新衣服？”胖胖的小明台清亮亮的声音比他的人早进来很多。“还有还有，大姐刚刚告诉我，张妈在煮粽子哦！”
外面的院子里，榴花似火，红得晃眼，门口插着菖蒲艾叶，散发着特有的香气。
“阿诚哥，我告诉你哦，大姐告诉我，菖蒲可以降妖除魔。”明台把从明镜那里听来的话，原原本本说给阿诚听，“我们以后拿它当剑，杀妖怪，好不好？”
“真的吗？”以前，从来没有人告诉阿诚，要是有人早告诉他，是不是他就可以早一点离开那个女人呢？
“大姐早！”三个人异口同声。“好好好！都好！来，都过来！”明镜看着面前的三个弟弟，高兴得声音比平日都高了些。明楼高大帅气，明诚安静乖巧，明台机灵活泼，一家人平安健康，比什么都好！
“不是吧，大姐，我这么大年纪了，不要戴这个吧？”明楼看着明镜递过来的香囊，哭笑不得。
香囊里放着苍术、川芎、香白芷、菖蒲、山奈、甘松、灵香草、冰片，每一年的端午，明家都要给小孩子准备，明锐东夫妇不在了，明镜就自己记着。
“我说要就要，什么时候你都是我弟弟！”明镜不由分说把香囊塞进他手里，“平平安安最重要！”
她抬头看一眼比自己高了半头的明楼，想像他脖子上挂个香囊的模样，忍不住抿嘴笑了，“好啦，姐姐同意你，不挂在脖子上，可是，一定给我放身上，不许耍滑头！”
“知道了，大姐！”明楼细心地把香囊放到口袋里。
“大姐，大姐，我要戴香囊！”明台站到明镜跟前，仰着头，迫不及待。
“就我们明台最乖啦！来，姐姐给你戴上。”明镜蹲下来，仔细地把香囊戴在明台脖子上，“这样，坏东西就都不敢来了，明台也不会生病了！”明台低头拨弄着颜色鲜艳的丝带，又嗅一嗅，“好香！”
明镜又拿了一个，转过头，温柔地看着阿诚，她不知道阿诚怎么想，又担心自作主张会吓坏阿诚，“阿诚，大姐给你戴一个，好不好？”
阿诚抬头看看明楼，明楼不出声，笑着看他，他又看看明镜，点了点头，慢慢地走到她跟前，细声细气，“谢谢大姐！”
明镜心里一酸，“好孩子，说谢谢干什么，我是你姐姐呀！”她把香囊戴好，轻轻摸一摸阿诚软乎乎的脸，“阿诚呀，戴了这个，就不会做噩梦了！你有哥哥姐姐，还有弟弟，什么都不要害怕了！”
阿诚闻到好闻的香气，好像是香囊里的，又像是姐姐身上的，让他安心，他伸出双臂，像平日里抱明楼一样，搂着明镜的脖子，“大姐，好香！”
明镜一下湿了眼眶，她轻轻拍着阿诚还有些硌手的背，“阿诚喜欢就好！”
“我也要抱，我也要抱！”明台不干了，跑过来，直往明镜怀里钻。
明镜偷偷抹了泪，一手搂一个，抬眼就看见明楼背过身，擦了一把脸。
张妈把饭菜端上桌，冒着热气的粽子发散着箬叶特有的清香。
“大姐，我要吃肉粽，还有豆沙粽！”明台张着手，想自己拿，又怕烫，眼巴巴地瞅着明镜。
明镜拿一个肉粽，剥好了，放到明台的碗里，“一餐只吃一个，好不好？”明台早就埋头和肉粽做战去了，他点点头，根本没听大姐说什么。
这边明楼也拿了一个肉粽剥好放到阿诚碗里，“阿诚，试一下，如果不喜欢，大哥就给你剥甜的。”阿诚不急着吃，圆着眼睛看明楼，“大哥喜欢吃哪一种？”
明楼有些奇怪，他瞧着阿诚，“大哥如果喜欢吃肉的，那我就喜欢吃甜的！”阿诚怕明楼不明白自己的意思，他放低声音，“那样，就不用担心明台把肉粽全吃光了，大哥就可以吃自己喜欢的。”
明楼恍然大悟，在阿诚心里，大哥最重要！他心里软软的，“傻阿诚，大哥最喜欢看阿诚吃喜欢的！不过，一次你也只能吃一个，好不好？”明楼怕阿诚积食，小孩儿的身体虽然好了很多，可还得好好养着。
阿诚听话，果真只吃了一只粽子，不过一半咸香，一半甜糯。明楼将心要让阿诚都试试，可又怕他吃多，把两种口味的粽子各分了一半出来，自己吃了剩下的咸香和甜糯。
雄黄酒端上来，明镜和明楼喝了一点点，小孩子不能喝，明楼用手指蘸了酒，在他们额头上写一个“王”字，两个小朋友各顶一个“王”，都是虎头虎脑的小老虎🐯模样。
“大哥，为什么我们不能喝这个黄颜色的酒啊？”明台看着那酒有些特别，心里痒。
“因为小孩子喝了这个酒，就会变回原形呀！”明镜逗他们。
“我知道，我知道，就像白娘娘喝了雄黄酒就变成了一条大白蛇，大姐，我说得对不对？”明台来了兴趣，他跟大姐看过《白蛇传》的戏。
阿诚觉得有些泄气，自己什么都不知道，他垂着头，手指捏着新衣服的衣角，眼睛看着凳子腿。
“阿诚，大哥明天带你看《白蛇传》好不好？”明楼从桌子下握住阿诚的手，用只有阿诚听见的声音问。
阿诚猛地抬起头，啄米似的点头，圆眼睛高兴得成了月牙儿。
“大哥，阿诚哥，大姐要带我们去看龙舟了，你们怎么还没好啊？”明台在楼梯上跑得咣当咣当响。
那一年，阿诚才知道，原来，端午节有那么多的故事，还有那么多的快乐！
明楼戴着老花镜，在客厅里看报纸，阳光透过玻璃，将房间照得明晃晃的，空气里有栀子花的香气，屋外头的石榴花红得火一样，门廊上挂着菖蒲艾叶。
厨房里传出隐约的声响，他还闻到箬叶特有的清香。
“阿诚啊，你煮的是肉粽还是豆沙粽？”明楼其实知道，每一年，两种口味，阿诚都会煮。
“你眼神不好，鼻子也不厉害了，告诉你，都没有！”厨房里的走出来的人端着两个盘子，瘦削挺抜的身姿，虽然头发白了，脸上的皱纹深了，可那眼睛，依旧清澈明亮。
明楼一直奇怪，为什么在他眼里，阿诚就一直是这个模样，从未变老。
“大哥，怎么可能？我又不是妖精！是你认为我永远长不大吧！”阿诚听了他的言论，哭笑不得，“你看，都是白头发了！”
“大哥，先说好，不管喜欢哪种，只能吃一个！”阿诚把饭菜都端上桌，满脸严肃。
“好！都听你的！”明楼坐到桌前，“阿诚啊，我一直想问你，为什么你每次吃粽子都只吃半只？”
阿诚停下剥箬叶的手，望向明楼，“因为，我一直不知道，大哥喜欢哪种味道的粽子！”他又低头继续剥箬叶，“我想，如果大哥选了，我就可以知道大哥喜欢哪一种了。哪想到，每次剩下的两个半只，大哥都吃了……诶，大哥，你到底喜欢哪种？”
明楼握住阿诚细长的手指，“我喜欢吃阿诚剩下的粽子！”
“所以呢，你就把你分内的吃了，还不嫌撑，把我剩的都吃了？难怪成了木楼！”阿诚剥好粽子，放到明楼碗里，“只许吃一半，另一半留给我！”圆眼睛瞪着明楼，没有一点杀伤力！
“重五山村好，榴花忽已繁。粽色分两髻，艾束著危冠。旧俗方储药，羸躯亦点丹。日斜吾事毕，一笑向杯盘。”明楼想起那年和阿诚分吃两个粽子，他当时涌上脑海的陆放翁的诗，现在，成了真！
软软的风，带来鸟鸣和花香，不知不觉，又是一个端午！
提前祝大家端午安康！
甜粽子、咸粽子，我都爱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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